亲爱的爸爸,你走了整整一年了。女儿愚钝,没有好好珍惜与你和妈妈团聚的时光,自以为在你们面前永远都不需要长大,你们也永远不会离我而去。

今天真真实实地明白你们确实是狠心地抛下了我,任我千呼万唤日思夜想,你们还是那么决绝地不回头,留给我的只有融入到血液里骨髓里深深的思念和愧疚。
爸爸,在你那白静文弱瘦削谦卑的外表下,有谁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国防科工专家,中国隐身飞机之父?你在家里是个典型的“妻管严”,在外,你却是一个铁骨铮铮,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你从不抱怨生活的不公和所受的磨难。从我记事开始,你就在洗衣服和做饭的时候给我讲故事。从春秋战国时期到宣统入狱,从亚瑟王圆桌骑士到林肯发动南北战争,从唐诗宋词到《悲惨世界》,从“命运交响曲”到“梁祝”,从达芬奇到张大千,从宝成铁路到百慕大三角,从北斗星到银河系……,你是我一生中最博学的老师,也是我一生做人的楷模。
文革前,你与别人合写一本书,然而刚刚着笔不久,合作者就因病去世,你独自一人完成全书,并瞒着妈妈将全部稿费悄悄寄给了他的家人。文革期间,你天天被斗,每天我半夜梦醒才见你回来。你被发配到西昌去“劳改”,干最艰苦的活——当火头军,每天最早起床,最晚睡觉,一天只能睡三、四个小时,多次晕倒……你回来时,我还以为是家里来了非洲客人。对于那个曾经只带给你苦难和羞辱的地方,从你的描述里却只让我听到它有着无限绮丽的风光,甚至令我向往不已。
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,当曾经批斗过你的人一夜之间成了最为人恐惧的“现行反革命”时,大家唯恐避之不及,以免惹火烧身,而你却不计前嫌,不顾后果地挺身而出去帮助他的家人,维护他们的尊严,当面斥责那些落井下石的人。乐于助人是你的天性,在我们生活及其艰辛的时候,有一天你带回家来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,说老太太来成都找儿子,却只知道儿子在附近的工厂,你带着他们找了一上午,担心他们饿了,请他们到家里吃饭。不知你从哪里找出了两个鸡蛋,我看着那久违的鸡蛋被炒进饭里,深呼吸,恨不能吸进所有弥漫满屋的蛋香味,费力地咽下流到嘴边的口水,自信至少有我一口的,但你却那么狠心地全部给了这两个陌生人。我恨恨地盯着这一老一少狼吞虎咽的吃完,还没有来得及抱怨一句,你已经匆匆忙忙地带他们出去了,直到天黑以后才回来。
1977年,天线专家谢处方教授找到你,希望与你合写一本大学教科书,你坚决推辞,谢教授契而不舍地天天到家里来游说,你终于开始写了,而且一写就是整部书的三分之二以上,但你坚持要把谢教授的名字放在前面,这就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大学里学习的《电磁场与电磁波》,至今这本书都是中国大学的指定教材,历次被评为优秀教材,数次再版。
爸爸,你每天伏案工作到深夜的身影历历在目,挥之不去。你是那样的勤奋,那样的谦卑,你视金钱名利为粪土,你把一次次升迁的机会都让给别人。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响亮的头衔和桂冠,因为你从来不屑提起,但我知道许多别人无法胜任的最艰难苦涩的科研项目却非你不可。看到乞丐,无论真假,你都弓下身去给钱。你的退休金可能连个本科毕业生起薪都不如,但你无怨无悔。祖国有今天的强大实实在在有着你的重大贡献,你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智慧淋漓尽致地谱写了“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”。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自豪,在我心中,你永远是最帅气最完美的男神!
爸爸,我深信,身体消亡,灵魂永存,我们还会相遇,我要世世做你和妈妈的女儿。
阅读链接:饶克谨,生于1921年10月28日生,出生于四川成都。1946年毕业于重庆大学电机系,后到东北工学院任教,1957年到新成立的成都电讯工程学院(电子科大前身)任教,1991年12月退休。是中国当代的科学家、电磁学家,精通三国语言中文、英语和俄语。其代表作品有《电磁场与电磁波》,此书是重要的大学参考书。饶克谨先生是一位人人尊敬的教授。
2014年6月2日,饶克谨先生逝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