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时候听祖父说,我们祖宗宗德公由北港南湖油车坑逃难而来石砰。
油车坑当时叫朱饶坑,坑的这边住着饶家,坑的那边住着朱家,故这条坑便叫朱饶坑。饶家的祖先在孩提时代是朱家的先祖母乳汁喂育长大的,故饶朱两家不配婚,视为一家亲。
坑的这边山腰上有一寺院,寺院的和尚说这座山是寺院的,我们的祖宗说是我们的,于是双方动了官司,和尚交官结兵,因而我们败诉。官府派文武兵来惩办,宗德公便逃来石砰。我问祖父什么叫文武兵,祖父说我们在看戏时,服饰前有个“兵”字,背面有个勇字,这样的兵勇,前面走着一排排吹着马号,后面走着一队队手拿着盾和刀,再后面走着一队队手拿长矛,身挎弓箭,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煞是吓人,这叫做文武兵。宗德公如果迟走一步,就会被杀。后来有游僧来我家门化缘,我大祖父提网担(竹制的挑网工具)驱赶,并骂到:“我们与你们秃驴世代有仇,你竟敢来我家乞食?”
宗德公从南湖先来到朱梅岭脚麻昌园---今桥头林大队,与瓦窑相邻的油车园。碰到郑家祖宗,他说北港囡石砰是个好地方,土肥靠海,不但能种地,还可打渔,聊可糊口,于是便跟郑家祖宗来到石砰。当时,石砰已有郑、邓、任、褚、李五姓捷足先登。糖埠内有邓、任、禇居占,马尾礁有李姓占住,山头厂平园头已被郑氏占有。惟有广袤的青褐色的卵圆石海滩内侧,有一片野草盖地荆棘丛生,灌木芦竹簇立,洼地潦水杂布其间的不毛之地,一蹴就是海,易遭海盗、倭寇侵扰,无人胆敢居住的地方。郑家祖宗送给平园头下靠近不毛之地的一小方土,结草为庐,权作安身。这就是我石砰饶氏始祖地(这块地就是现在尚甲叔、尚平叔居住的地方)。不得已民,宗德公便向这片荒凉的、贫瘠的不毛之地开垦,披荆斩棘,耕地劳作,筑堤防潮,疏沟排水,建房筑路,开埠头,建场所,造船织网,驾舟打渔,艰辛劳苦,苦心经营,殊不知这片地方就是今天的渔业埠头,商业街道,交通要冲,贾旅云集的风水宝地----埠头村,真是无缘先到不得宝,有福后至拾黄金。
宗德公天性敦敏,勤奋俭实,被朱梅岭头孙父看中,遂取孙女为妻,这便是我石砰饶氏始祖妈。我们饶家便在这片不毛之地上进行开拓发展,繁衍后代,子孙绳绳,枝繁叶茂。如今石砰饶氏有619户,2506人,成为石砰最大一族。推动石砰社会进步,促进石砰经济繁荣,演绎石砰近代史,有着主导地位。
我祖父说,与宗德公同时逃来的还有一个弟弟,居住在海口。那年荒年,我家人口众多,已是艰难度日,无暇顾及其弟。越二年,年景好转,宗德公谓其子说,叔叔不知过得如何?我们去看看,到了海口,已不知去向。听邻居说,去年他就逃荒出去了,这是历代来的传说而已。到底宗德公弟弟叫什么名字?有无娶妻育子?无从稽考,其真实姓名是什么,更不得而知。
回到北港南湖饶朱杭旧地祭吊父母的阴灵,宗德公断不敢去,就是子辈也未必敢往。逢年过节祭请祖宗,惟对空凭吊,及至清明时节,人人上山祭扫父母坟墓,宗德公只好暗暗悲泣,面向西北遥祭一番。要去寻找父母的骸骨,须待和尚老死,里正更换,清兵撤走。只有随着年代的流逝,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人们的脑际已经稀淡,才可能在孙辈进行。按祖父、父母的遗嘱,当地老辈的指点,找到了宗德公的父母、祖父、曾祖、太祖的坟墓,打制墓碑以志之,而后历年致祭,直到共产党解放前夕。有一年去扫墓,据说是十三间联山太悄悄把南湖后岭宫的皇君妈放在箩筐带回,供奉在我祠堂右侧神龛之上。我饶氏各家,凡有香案公桌的,均供祀于上。我族对皇君妈如此虔诚,在我饶氏心中有如此特殊地位,这可能有宗德公的遗嘱。
追根溯源,我们饶家的根从哪里来?我祖父说满清时期,泰顺饶维祯曾去江西寻根问。饶维祯号鸿翦,前清廪生,泰顺开一公支脉。他到江西很多地方,碰不到饶姓。有一天,在江西某地,遇到了一支迎亲队伍,高灯上有饶字,便追上前去,一直跟到娶新娘的主家。说明来意,起初办喜事的主人不予理睬,后维祯公出示廪生凭簿,显露身份,主人才带他到祠堂见族长。族长沐浴焚香,请出宗谱,维祯公一一谨读慎记,将其带至石砰,我石砰饶氏方有谱牒,从而使我后人知道根祖渊源。
1946年,江南李家车财主李哲夫母做寿,女婿中国农业部辖属的渔业局长饶用泌偕其妻前来祝寿,大凡地主老财颇有敛财之能事,便发给江南每一地方十份请柬,我家是本地一巨室,当然也分到了一份。我祖父对此索财伎俩,深感厌恶,为敷衍应付,遂包一小礼包,署上名,给善奉承拍马才者捎去。拆包时,哲夫问庸人:“叔叔,石砰饶维毓何人?你石砰有亲戚,请查明,因我女婿姓饶,屡找祖寻根不到。”这个庸人是哲夫的近房叔叔,也是我曾祖母的弟弟,我祖父的舅舅,我的舅公太。“石砰饶维毓就是阿某,”舅公太答到。我祖父十三岁丧父,家贫如洗,曾祖母打线,祖父砍柴,母子相依为命,苦度光阴,小时无取名字,乳名阿某。每当曾祖母带祖父回娘家,虽哲夫是富家子弟,祖父是贫苦儿女,因是表兄弟辈,常玩耍在一起,唯叫阿某,然不知其真名。祖父雇工出身,克勤克俭,打渔网虾,有研究,知诀窍,后在南麂平屿岛连执七年头罾(产量最高的一只渔船黎头罾),因而家境发迹,成了地方巨户。舅公太半夜来我家,说大官饶用泌要找祖根。次日,我父亲翻开宗谱,查找各失支房者,召集失支房户主于朱梅岭脚,雇一艘双把浆小河舫赶赴李家车,邀饶用泌来石砰一叙。当时我家为族内首富,自然在我家把酒接风。席间,用泌说:“我走南闯北,奔东到西,未尝有今天如此高兴,因为在座的各位均为同宗。自己是湖北人,祖上是挑米的挑夫,后来开一眼小米店,逐渐发展成大米行。”宴毕,饶用泌要求祭拜祖庙,众人来到祠堂,是一座破烂不堪,白蚁咬蚀,将欲坍塌的破房屋。拜毕,饶用泌对我父亲说:“莹弟,若此祠堂,何不重建。”我父亲当即承诺,并要求他要为我家庙捧场热闹。他说:“我不但自己为我们家祖庙热闹,我还要告诉我姐夫为我们家庙凑热闹,因为女婿是半子之份。”我父亲问:“你姐夫何谁?”他说:“是现任的浙江省主席沈鸿烈。”因而,我父亲不得不负起建造祠堂的重任。当时穷人多,集资少,我家填了不少钱财,于1947年秋末竣工,建成五间大屋,五大穹形门,以当时的条件,是件不简单的事。饶用泌命敖江水警把自己和姐夫的匾额题辞从舟山定海送到石砰,我父亲又致意当时炫赫有名的金乡殷家祠堂,要求这些金匾从他那里送出,殷家族长欣然同意。上梁那天,热闹非凡,有传统的吹打队,有当时罕见的军乐队,有提花灯的儿童队,鼓乐喧天,旌旗招展。“业修雷泽”浙江省主席沈鸿烈,盖上官印;“慎终追远”中央渔业局长饶用泌,盖上官印;“聚族于斯”炎亭东沙大众赠。这三块金匾,吹吹打打,从金乡西门殷家祠堂直送到石砰饶家祠堂,途中经过金乡最热闹的仓桥大街,围观的群众不计其数。有的羡慕,有的赞叹,石砰饶家竟有这等人才,石砰饶家有这样的内在衔头。后来有人来我祠堂瞻仰,看到这块匾额,有的肃然起敬,有的悚然畏惧,遗憾的是这三块匾在三面红旗、五统年代被毁,实在可惜。
1999年冬的一天,维针公身体欠妥,来我家看病,余后对我说:“道亨,祠堂遭白蚁侵蚀,已有一梁用竹柱撑着,将要坍塌,须重建。”我说:“祠堂尚未坍坏,现在拆建,不是无事找事,多此一举,待坍后在再说吧。”他对我的话不以为然。次年春节,其子尚操叔经商济南,抽暇回家,特来我家探望,对我说:“道亨,祠堂待坍塌后再建,不是全族失去光彩。”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,便再无异议。他还汲取众听,召集大部分在外经商和部分本地族人磋商筹建祠堂事宜,大家认为道冲禀性耿直,为人廉洁,做事能干,堪当此任,推举为建祠头人。建造祠堂是件既劳心又费力的事,冲弟众望所归,无法推辞,但性自己一人势单力薄,便叫尚恍、道朗帮助,叫道世管帐,道省管钱,四人相辅。募捐摊派一切准备就绪,冲弟来到我家:“亨哥,祠堂后日拆去,前伯父费了不少血汗,今已作古,你去拍个照留个纪念吧。”我然其说。在整个施工过程中,道冲废寝忘食,忍辱负重,几经周折,他对金钱一尘不染,对酒肉一点不沾,于当今腐败社会的恶俗,可谓出淤泥而不染,自2001年4月18日破土动工,次年4月18日竣工,首末凡一年之久,在石砰外湖中部螳螂山麓,巍然屹立一座双层台阁,蔚为壮观,远而望之,晨曦云雾萦绕,渺渺间如天庭宫殿,日出云雾散,仿佛大螳螂领着小螳螂在山峦叠嶂弯曲逶迤的海岸线上嬉戏逗乐;近而观之,高脊耸立,角檐悬空,雕梁画栋,朱碧相间,犹如金马白玉堂。落成典礼那天热闹非常,外地亲朋和石砰各族都来祝贺,有的送金匾,有的送联棚,有的送财礼,祠堂岭上,客人络绎不绝,尤其是朱梅岭我祖妈娘家孙家和炎亭东沙大众,孙家中科院院士孙大业所题金匾“共沐祖光”,联棚是“大罗情系玉苍饶宗孙祖姻亲厚,南港脉连沧水桂馥兰熏厚长,”还有净猪等各种礼物相送,尚操叔在济南,把家乡建造祠堂的事情告诉济南军区司令饶守坤,饶司令员便送一块金匾“源远流长”,酒席连摆两天,有一百余桌,当是我始祖妈孙家嫡系长孙被邀首席,我饶家头代长孙入正席,多班乐队轮番奏乐,盛况空前。
今春修缮宗谱,族人相聚,有人提议宗德公父、祖父、曾祖、太祖坟墓在港南湖,谱牒上虽有记载,但无注明确切位置,共产党解放以来数十年,无人过问,值清明之时,何不寻找祭扫,于是议尚友、维央、尚朗、道说、道秦、尚开、道雨、道雨八人前往,尚友叔有八十八高龄,在六、七、八十年代常出入北港做海产品生意,去过南湖,曾向当地人探问祖坟,有模糊印象,其子在北港水头谋生,妻水头人,南湖有亲戚熟人,到南湖,在鹏山村岙于底油车坑畔找到祖坟,所谓坟墓,已不存在了,唯见约四米见方的一堆土墩,墩后有一岩,墩上竖一碑,中镌大明饶公之墓,右下二十三都珠明里,左下石砰饶氏后裔奉祀,揭去石碑,有四门硬铆四角棱铁钉躺卧碑下,钉的端侧已烂去一半,考此钉系我沿海渔船用的铁钉,是外人陷害抑或是我先辈以钉丁同音,讨个财钉两旺吉利,特意放置于下不可而知。从管事决定重建祖坟,请神祭土这天,我有幸随车前往,便把这四门钉带回,献于宗德公牌位灵前,宗德公若阴灵有知,当辨善恶作偿罚。三天后我与众人又去南湖,雇请泥匠四粗工挖掘查探,只有一个骷坛,一层薄薄的炭层,墓穴骷骨均不可见,这是否年代久远,腐蚀殆尽尚不可知,大家进退维谷,经再三商议,墩上建一坟,作象征性纪念。
我在南湖,村民们说姚朱坑是这条坑的古老名称,本地做佛事,巫人通词,不说油车坑,只说姚朱坑。坑的那边村庄,也叫姚朱村,看来姚朱,福建话音相似,把饶误说成姚了。
有位老农说,姚朱村的后山下有座庙宇,历史悠久,庙中有个石香炉,镌有饶字,及是你家祖上资助建庙,制石香炉而纪念,后在文化大革命被破坏丢失。
这位老农又说,在明末清初,这里驻扎着明朝部队一千多人,后来清兵攻来,明兵败退,百姓被杀戮遭殃,惨不忍睹。
住在油车坑两边的鹏山村和姚朱村,不少农民反映,在山边锄地耕种或开山建设,经常发现饶姓和朱姓骷坛和骷骨,但朱姓无人招领,看来已无后人,唯你饶姓石砰有人来领认。
细考上述一系列说法,我疑窦顿生。这条坑之所以称饶朱村,两侧总不是各住着一二户人家,也就是说饶朱村两旁至少有十来户饶姓和朱姓,今鹏山村的姚朱村农民经常发现饶和朱的金瓶骷骨。朱家已绝后无人,饶家只有宗德公一脉逃来石砰。说是与和尚打官司败诉,如果我方诉讼理亏,赔礼赔财就是了,又何必逃难,如果与和尚争斗殴架,祸闯人命,只有一命抵一命,哪有株连九族,将饶朱两家斩尽杀绝?回想老农说明末清初有明军一千多人驻扎在南湖,后清军追杀几败退,百姓遭殃。查苍南县志,康熙十三年(1674年)五月上旬,耿精忠部曾养性、吴长春,率军由桐山入据平阳,至康熙十五年(1676年)十月被清兵击退,看来桐山北港平阳是那时明军进军的线路,这一带是古战场。又查我饶氏宗谱,宗德公生于顺治戊戌年(顺治十五年1658年)耿部明军兵败,宗德公恰是十八岁,我推想在这时候逃离南湖,来麻昌园。郑家祖宗呼北港囡,未结婚,年纪少,父母应该在四十岁左右,为何只身孤影来到石砰,父母哪里去了?我设想,先时,我饶家与和尚争田夺地,有过一番争执,朱家与我是一家亲,自然站在我方,后明军驻扎在南湖,助明军以成反清复明大业是我们的意愿,和尚因为有前怨而告密我饶朱二家族资敌通敌,清兵杀来,明朝朱姓、朱饶二家难逃屠村灭族之祸,宗德公敏捷,逃此一劫,只向东南沿海逃来,是想投靠台湾郑成功反清军,后来清朝在大局已定便罢此念。我们知道,清兵入关,史可法守扬州,久攻不下,后扬州陷落,清兵屠城十天,今天真正扬州人已不存在了。眼看父母兄弟族人,朱家亲人惨遭杀戮,心头的恨永不泯灭,但今已是清的天下,他只能说与和尚有隙而来石砰,蕴藏在心底与满清不共戴天之仇不敢流露,偶尔一言半语被下辈听见,他就告戒儿孙,出去说话在谨慎,别胡言乱语,招来杀身之祸,初几代对清朝的恨有微少知道,及至代数久远,我们只知道和尚的仇而不知满清的恨了。南湖墓碑从二十三都珠明里的地方制看,大概是初几代打制的,不管哪一辈,它的时间总在清朝,碑上只镌大明饶公之墓,不刻清朝年月,痛恨的心情暴露无遗。我们永远是明朝的子民,这就是我祖父所说的与和尚打官司,和尚交官结吏。官府文武兵来惩办,宗德公倘迟走一步,便有可能被杀害的前后过程,杀人的人洋洋得意,自以为是战功赫赫,爬出尸堆,逃出死境的人默默无言,也不敢言,外人不知道这触目惊心的一幕,历史也无记载这一残暴事件,南湖仍然是那样的南湖,饶朱坑的水仍然是那样潺潺的流淌着!
中华民族有史以来,元朝蒙人、清朝的满人是最反动、最腐朽、最残酷、最野蛮的异族统治。元朝把国人分为四等,第一为蒙人,第二等为色目人,第三等为汉人,第四等为南人,蒙人杀南人无罪,南人杀蒙人九族。清朝不准汉人入阁,惟在乾隆以后,六部官只准任副职,不准任正职(只准做侍郎,不准做尚书)。中国社会停滞不前,受西方列强的侵略欺凌,这二朝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五千年的文明史,期间始终贯穿着野蛮和残忍,不要说改朝换代,就是同朝同代,亦是如此,改朝换代,李华吊古战场:鼓衰兮力尽,矢竭兮弦绝,白刃交兮宝刀拆,两军蹙兮生死决,血满巨港之岸,尸填长城之窟,呜呼噫嘻!生灵荼毒,枕骸遍野,可胜言哉!同朝同代,尔虞我诈,勾心斗角,谋害暗算,层出不穷,民主、自由、平等、博爱、光明、进步、祥和、幸福能有几何?漫漫历史长河,茫茫天地,悠悠日月,有多少仁人志士在哀叹!有多少孤魂冤鬼在哭泣!
中国要振兴!
中华民族要振兴!
中国的氏族要振兴!
公元二00五年九月
农历乙酉年八月
十世孙饶道亨于苍南石砰外湖宫后
(本文原载于《中华饶氏》2011年第三期)